北斗焰

而将歌声融入微风中的人,他依然会对着运转的星球歌唱





指路子博
ID:moyuspark
龙舌兰日出

【AC】卡戎 〔海鲜组,Edward〕


还有点航海组鲢鳕和鲢霍普?活生生把重置鳕贺文卡成清明祭文。
试图用神话梗

ooc,bug,混乱,主要角色死亡

我已经是条老咸鱼了
——————

      墙上的纸已经泛黄,卷着边。地下室太黑,看不清上面的字,但海尔森知道那是张地图。
      他慢慢走过去。一切显得如此真实,地板在脚下吱呀作响,翻倒的椅子,开裂的桌子。他显得很矮,甚至看不见上面放了什么;潮湿的空气里混着烟与血腥味。火尚未烧过来。
        当他发觉爱德华·肯威站到了身边时,便开始意识到他在做梦。
        “没人能改变已经发生的,海尔森。”他低语,看着那地图:“死人无法复生,已渡河的不可归来。”
         爱德华的脸一半被手上烛台昏黄地照亮,一半落入暗处,双眼却灼灼发光。海尔森认出其中多是痛苦。
         “可在那里,刻耳柏洛斯放松了警惕。摆渡人似乎网开一面,它收取愧疚和永恒作为报酬,就会放你带亡灵归来。但起死回生永远是假的……不要相信它,不要让任何人接近它。”
        海尔森下意识后退一步。
        “‘它’是什么,父亲?”
        “卡戎。”爱德华喃喃说:“我曾去过那里,目睹真相,侥幸逃了出来。而今我有种预感——它又找上我了。”
         他举起烛台:“你现在还读不懂这个。最好永远不要读懂。”
        烛火舐过地图边缘,烧出一圈暗火,向中心蚕食。
       “然而错误已经犯下。它希望你能……我很抱歉。”
        他向海尔森张开双臂,剑尖就从胸前蹿出来,洇开一片鲜红。烛台从他手上跌落,骨碌碌滚到一边,熄灭了。
         只剩地图在黑暗中燃烧。火焰跃动,变为幽幽的蓝色,组成旋转的地球形状。
        “看那儿。”
        海尔森僵住了。他此刻又坐在家里的沙发上,谢伊一手拿着小镜子反光,一手指向新出现的光点。
        “它果真存在。”谢伊说,又指了指另一个光点:“这两个神殿很近,它就像卫星一样,难怪手稿中以卡戎代指,好名字——我得去看看。”
         “不行。”脱口而出。
         谢伊看起来毫不意外。他耸耸肩,有条不紊地收拾装置,然后把盒子塞进海尔森手里,换走了他手上没喝几口的啤酒。
        “桌子上还有,我懒得自己打开了。”他笑笑。
        海尔森看着他从自己面前走过去,推开阳台的玻璃门。自从谢伊知道海尔森家有露天阳台之后,便会常常带着啤酒跑过来,拉他去阳台上坐坐。二人不嗜酒,却同样喜欢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,喜欢看玫瑰色晚霞中夕阳缓缓落向世界边缘,孤零零的月亮又升至夜空中央——城市的灯火太亮,是看不见星光的。
        “你要拿出我不去的理由。”谢伊撑着门,向他侧了侧头,海尔森便站起来走过去。他手上仍能感觉到啤酒罐的冰凉,但谢伊比残存的触觉还不可捉摸。
         “Sir,如果它能使垂死挣扎的兄弟会愿意兵分两路做一把豪赌;能使先行者竭力将它掩藏在密文之间,讳莫如深,就不止是树根那么简单了。”
       海尔森看着他。
       我怎么想不到?我又怎么能把一切当做巧合?他想。它害死了我父亲,使我的命运与截然不同的阵营相连——我该如何告诉你这不是巧合而是必然?谢伊,我该如何阻止你开启那潘多拉之盒?
       “已知总比未知安全,需要有人阻止他们侵蚀树根,也需要有人弄清剩下的是什么。”
       “……你在违抗命令,谢伊。”
       “我最擅长这个了。”谢伊说。他端起啤酒,仰头大口大口吞咽着。酒从嘴角流出来,顺着淌到脖子上,洇湿了衣领。
       “放心吧,又不是去了就回不来。”他重重放下空易拉罐:“到时候多带几瓶,我们放开了喝。”
       “到底什么才能阻止你?天灾?”海尔森恨恨道。
      “天灾?我觉得是人祸。”谢伊摇摇头。
       他浑身一震。
       之后发生了什么?
       那是一段比梦还虚幻的影象。宿命般的,他们晚到了一步,不得不与刺客在神殿中交战。海尔森还记得枪口下的刺客,扣动扳机,子弹飞出——那么近,百发百中的距离——却鬼使神差的偏了。伊甸碎片应声而落。
       他从山崩地裂中逃出,接着一刻不停的去找谢伊。地震早已波及到另一神殿,他不知道自己废墟上找了多久。但太晚了。当谢伊的尸体被人从废墟里拖出来,躺在他怀里时,他恍惚间竟以为自己拿了一块又冷又硬的水泥板。
        死者被卡在住。人们说。死者埋在最下面……死者手里攥着这部手机……
        手机……
        海尔森睁开眼睛。
        他仍然坐在阳台上,手里是谢伊的骨灰盒。那部手机就在一边。
        他的阳台静悄悄的,甚至能听见呼吸的回音。那夜剩下的空易拉罐还留在那里。黄昏已悄然逝去,最后一线暮光融入夜空,头顶上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,不见星辰。
        ——据说地上有生命逝去,天上便有星辰坠落。谢伊像流星一样,在遥远的高空燃烧殆尽,只剩下一点点灰烬。
        我们到家了。他看着盒子,叹息。
        手机早就被充满电。他试着打开它,找到那些录音文件,开始播放。

         刚开始时只有寂静。海尔森渐渐从中分离出滴答的水声,有时有金属的挤压声,像夜半时楼板间的弹珠声一样。隐忍的喘息。
        “海尔森……原谅我挺不了多长时间了。但愿你能听到录音。你需要知道发生了什么。”
         谢伊顿了顿,像是在组织语言。
        “我从头说。我到了那个地方时,才发现神殿坐标的范围太大了。好在周围不时出现刺客的行踪——他们也像在找东西——我跟上去,这为我节省了很多时间。很快发现线索指向一座教堂。”


        谢伊抬起头。教堂简陋而破败,尖端的金属十字没了日光的照耀,便和满天的阴云一样黯淡。屋顶上不见有鸽子栖息,显得死气沉沉。
         何止鸽子,方圆百米内,鸟鸣声几乎绝迹。
         不过又给这里的神秘添上一笔。谢伊暗自思忖。当地人传说这是神明显像之处——人们常常在这里看见奇怪的光影,甚至有人宣称看见过鬼魂。而今他站在教堂之下,真真切切尝到了那种异样的感觉:有什么在脚下千米深处流淌,脉搏一样隐隐律动,像行将喷涌的熔岩。
         机关在高处。教堂里人不多,但他不想惹人注意。他爬上屋顶,抓着凸出的边缘,试图找个合适的地方降到机关上去。有那么一阵,高处的风大了起来,吹得他额上的碎发直向眼睛上扑,他抬起手——
      ——一声枪响,耳边瓦片碎块四溅。
      谢伊立刻松手闪身躲进墙后,仓促间瞥见了持枪之人。
      连恩。
      接连几枪追打在身旁地面上,其中威慑居多。谢伊紧紧贴在墙边,摸出手枪。
      “叛徒,你是来杀我的吗?还是想夺下神殿献给你的新朋友们?”
       听起来连恩站得不远,没有动,但声音一直是朝着自己的方向。
        “我只是来阻止兄弟会制造出第三个里斯本。”他答道。
       连恩冷笑:“好借口。不过这里面可不是树根,也不能操纵人的意识。它是让死者重生的,你难道不清楚吗?”
       一枚烟雾弹掉在脚边。谢伊一惊,连忙依样以烟雾弹回敬,冲出掩体。一片白茫茫中传出几声枪响,尔后归于平静。
      谢伊伏在墙后,喘息着摸了把侧肋,手掌上粘了一片血红。他不知道是否击中目标,不过幸好子弹只是擦伤了自己。
      他一定是疯了,像阿基里斯一样,谢伊想。他借着视觉死角站起来,慢慢挪到最高的尖角下,向上爬去。连恩正举着枪四下观望,全然没注意到他。
       一跃而下。
       落地的瞬间,连恩突然转身,一把将他摔到一边。谢伊下意识去抓他拿枪的手臂想缴枪,猝不及防另一边脸上挨了一手肘。他后退,枪脱手落地,顺着屋顶滑落。
       短暂分开后二人弹出袖剑战在一处。电光石火的十几个回合后,谢伊弯腰躲过一剑,正想借势在连恩肋下开个口子,却不防被连恩伸脚绊倒,翻滚中他拔出了枪,对准连恩时,后者竟也持枪对着他。
       僵持。
       直到这时,谢伊才看清他昔日挚友的眼里没有半点疯狂,只有憎恶和愤怒。
        “是你杀了霍普?”
        谢伊直觉得口干舌燥。石板上的寒意透过衣服传进来。
        “我别无选择。”
        “你有选择,你选择杀了她!”连恩咆哮道:“我会留你剩一口气,把这话留到她面前说吧,看她相不相信你!”
       谢伊瞪大了眼睛。他刚想开口,脚下突然传来剧烈的震颤。


       “……然后,我们就掉了下来。”
       谢伊应该虚弱到了极点。他不再说话,听筒中转而传来迟缓的窸窸窣窣。谢伊闷闷地吭了几声,听起来他在竭力去碰什么东西。
       第一段录音就此终止。海尔森用指肚缓缓描着骨灰盒上的纹路,若有所思地打开了第二段。

       “光照不进来。外面应该在下雨,我身边有点积水……有水喝。”
        这时的谢伊有所恢复,吐字甚至更清晰了。
        “我应该没落到底。摔得不重,不过腿被压着了……石板很沉,看起来晃晃悠悠的,实际上一点也推不动……啊。至于连恩——”



       疼。浑身上下连成一片,火烧火燎,像鼓槌一样随着心脏乱跳;然而更清晰钻心的疼痛来自双腿,他猜十有八九是折了。耳中蜂鸣,其间藏着几声虚弱的咳嗽,离他不远,比他更深。
       “……连恩?”
       谢伊被仰面朝天的压着,只能努力地拧过脖子向下看。他先看见了滴答落向深处的血,蜿蜒向上,尽头躺着连恩,衣襟染了大片的暗红。
      刺客的头侧向一边,胸口剧烈地起伏几下,咳出血沫。他睁开眼睛。
      “……看看吧……地震是巧合吗?”
      谢伊的心猛地一沉。
      “已经有人动了树根……这不是我本意,连恩,但任何人都无权动那些遗物。”
      连恩重重地呼出一口气。他又闭上眼睛,许久,缓缓开口。
      “正因为这些遗物,你还有补救的机会,谢伊。好好听着,我长话短说。”
      谢伊眨了眨眼睛。
      “卡戎并不好找。我几个月前才解开机关。入口就在神像下,从那里走到神殿中心要花很长时间。那时霍普也在,她提醒我那路上有五个同样的石柱。我们都看见了一些模模糊糊的东西——我还以为是幻觉,直到碰了中央的装置,才明白一切都是真的。装置发出的光让那些影像清晰起来,那些都是很久以前死去的伙伴们。他们甚至带我回到了爱尔兰的港口,惊喜地问候我是怎么来的,还请求我带他们离开——如果你非要说这些都是回忆,那么我告诉你,你并不在其中。我尝试着引他们触摸装置,却体力不支地先松了手,一切就结束了。没有港口,没有他们。但传说已经证实。所以霍普死后,我带她来了。”
       “我让光照到她身上。谢伊,如果不是亲眼所见,你绝对无法相信——腐烂的皮肤褪去,血肉模糊的伤口愈合,我甚至看见伤口中的断骨重新相接。她醒来了,却显得很茫然。我叫她的名字,试图让她回过神来,她却突然出手攻击了我。我想尽办法不伤到她,可还没等我将她制服,愈合的伤口就重新裂开,血溅了一地,像遭到枪击那样。她摇摇晃晃地后退,栽进了神殿四周的深渊里。我甚至来不及拉住她。”
      “她尸骨无存。然而并没有结束,从那天开始,一切变得诡异起来。先是梦里,我常常梦见她在神殿里游荡。她还告诉我她知道自己不应该在那儿。她偶尔会从梦里走出来,出现在训练场,刺客据点,甚至我的家里——她出现在一切曾出现过的地方。大多数时候只是个影子,可她也会帮我们补好画错的路线,粘齐掉落的地图。这不是幻觉,她确实存在。她不应该被困在神殿里,她应该在我们之间。所以这次,无论她是什么,我只想带她回来。”
       谢伊只觉得浑身发冷。不知是因为事情本身,还是连恩说起它时理智而平静。
      “……实在太疯狂了,连恩。你怎么肯定它不会有……副作用?”
      连恩沉沉地呼出一口气。
      “至少不会引发地震。如果……我还有机会,我一定会把它研究透的。就算不为了兄弟会,也是为了那些不该死的人。”
       谢伊还想再说什么,连恩无力地抬了抬手:
      “……你不想让霍普活着?你当真……不想试一试?”
      谢伊僵住了,一时间竟说不出一个字。他咬住舌尖,痛觉苦而酸涩。
      “原谅我。”他低低地说。
      “祝你能弄明白它。”连恩回答。


      “就这些,然后他再也没开过口。要是还能叫醒他的话,我会邀请他来打个招呼的。”
      谢伊笑了笑,可干巴巴的笑声怎么听都像抽泣。录音停止,截断了最后吸鼻子的声音。海尔森一动不动地坐着,不急着打开下一段。
       他在想爱德华。
       爱德华在他十岁生日时突然离开。除了某个夜间父亲对他说过一些严肃而奇怪的话之外,他想不起来有什么异样。他们甚至难得地去了巧克力屋——那个暖融融的,泡满了点心甜香味的下午。他仍记得的源源不断端上来的蛋糕,微烫的热巧克力;父亲则开怀大笑,与朋友一杯接一杯地饮下麦芽酒。然而,现在回忆起来,那天父亲的笑声多有克制,而甜点里则隐含着补偿的味道。
        生日的前夜里,父亲让他和母亲一起出门,可等他们回来时一切都被大火吞没。然后是葬礼。所有人都告诉他爱德华死了。
      死了。
      他能把死亡与倒在他剑下的袭击者联系到一起,也能把劫持和失踪与姐姐联系到一起,却无法把这三者与父亲相连。可能因为父亲没有死在他面前,也可能因为……
        ……他感觉爱德华一直活着,并且无时无刻不在看着他。就像他被伯奇带走时,腰间莫名掉落的短剑;他加入圣殿骑士团的那一刻,耳边有隐隐的叹息;而当他手刃伯奇,救回姐姐时,几乎看见那个影子向他点头——他不得不由连恩的描述联想起这些。难道父亲也被困在神殿之中?
        海尔森看了看手机。还剩下一段录音,便点进去。
        他被谢伊虚弱的声音吓了一跳,听了几遍才认出谢伊在告诉他他录了像,有东西在发光。然而打开那些录像时。屏幕漆黑一片,什么也没有。
       “……要没电了……它应该在那个方向……应该……”
        突然传来隆隆的声音,闷雷一样低沉,引发了一大片坍塌挪移的尖锐噪声。是余震。听筒中响起了短促的摩擦,谢伊惊讶地喘息,然后是连串的剧烈碰撞,手机掉了下去。


      谢伊没想到会有余震,更没想到自己已虚弱到连手机也抓不住。他快沉睡的脑子清醒了点,不是因为失去手机,而是因为双腿。
        ——余震使那些钢架再次变形,相互挤压,给他的双腿再添新伤。他疼得想大叫,却没力气发出声音。剧痛中他忽地发现那块水泥板正向一侧倾倒。他咬着牙,拼尽全力去推它,甚至把手伸到下面去抬,想缓解彻骨的疼痛。
       压力猝然消失。未及反应过来,地面猛地陷落,一下将他掀入深渊。

        不知过了多久,谢伊才意识到自己醒了过来。废墟下闷热而恶臭的空气仍在折磨着他,几乎令他溺毙。手机就在边上,已经没了电。谢伊挪动手臂去拿到它,四肢像铅一样沉重,不听使唤。
       似乎有光。
       他转过头,模糊的视野中光在隐隐跃动,那是入口的方向。它像磁石一样吸引着他,用隐晦的低语召唤着他。他应当去,去那里……
       (任何人都无权动那些遗物。)
       (不是为了兄弟会,也是为了那些不该死的人。)
        谢伊趴在地上。他刚抬起头,喉咙里一阵发甜,一张嘴,鲜血喷涌而出。
       伤得太重。他靠手肘撑着,一点一点向光爬去。他像是浸在疼痛里,被满口血沫堵的呼吸困难,仅仅靠着求生的本能拖着整副躯壳爬行。那段路好长。
      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爬到神像下的,又是怎么从破损的机关入口进来的。但光与影愈发活跃,挥之不去。
       (五个同样的石柱,还看见了……)
        谢伊颤抖着打开手机录像,石阶从虚空中浮上来,在他身下铺开去,直到中央主神柱之下。冰冷的石板蚕食着他身上最后一点热度。他吸进了最后一口气,然后屏住呼吸,闭上眼睛,拼尽全力向神器抬起手。
       坠落的星辰烧尽了最后一缕光。
      触碰的瞬间光芒大作,耀眼却不灼热,刺得昏沉的意识清醒起来。光蕴含着隐隐的力量,在掌心汇聚,心跳般搏动,却像温和的抚慰,慢慢地平复了他的呼吸,躯壳也不再沉重。谢伊试着放松,让它流过自己的血脉,那股潮汐般的力量却翻涌起来,令他载沉载浮。耳边声音嘈杂,像是千万人的低语。他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。
       他的瞳孔中映入了城市,残破的废墟,坍塌的教堂。铅灰的天空笼罩其上,再向远,是矗立的城市,无边的海洋——熟悉的物像宛如河水滔滔流淌,而他身处河流中央。
        河流。
        卡戎静候在岸边。木筏摇曳穿过巨浪,一为暴怒,一为怨恨,一为悲叹,一为烈火——却永不能至遗忘。混沌中浮出若隐若现的影子。那些死去的人,他叫得出名字的,叫不出名字的。他甚至看见连恩躺在砖石之下,向他伸出手。
      “抓住!”他喊,竭力将手伸过去。神器在身后灼灼闪光。
      但他够不到。连恩就像那些其他的影子一样消失了,它们太遥远,太缥缈,他无法抓住任何东西。
      然而其中总有一个影子是不动的,现在它更清晰了些。景象的浪潮开始缓和,褪色,仿佛拉下了苍白的帷幕。
      谢伊看着那个影子,竟不觉得太陌生。
      “嘿。”他咕噜着,试探地打了个招呼。
      “还是来了。你看上去不太好。”影子说。它眨眨眼睛,像要把些许失望从碧蓝色的眼睛里赶出去似的。
      “您在等我吗?”谢伊问。那头金发和腰间的双剑给了他灵感,而影子直白地给了他谜底。
       “不全是——说来话长。谢伊·寇马可?”他伸出手:“我是爱德华·肯威。”
       谢伊也伸出手,与他相握。比起被叫出名字,他更惊讶于这个只活在故事中的死者正站在他面前。或许还能替他向海尔森捎句话?
      “其实我一点儿也不欢迎你。”爱德华笑着捏了捏他,示意这是个玩笑:“放松点,这段时间里装置相对稳定些。”
       “您……还活着?”谢伊问。
       爱德华摇摇头。
       “它可不会什么起死回生。实际上它只会操控时间和空间,制造幻觉。先行者的老把戏而已。”
        “它是怎么运行的?”
        “有点儿难说……这样。”
        爱德华在空中比划了一条线。       
        “我把时间轴比喻成条直线,而我们的一生则是这条直线上的线段。我们只能这样从一端到另一端,出生,死亡。但卡戎却抹去了这条线段的端点,你可以想到哪儿就到哪儿,甚至还能跨越空间,带上已经走到头的人越过端点。就像你看见了你曾经去过的地方——还有已经死去的人……我也像你一样,试过在扭曲的时间和空间里让他们抓住神器,把自己弄到现在的时间上来。当然,他们并没有重生。”
       爱德华叹了口气:“事实上,这让他们的处境更糟。他们触到了神器,但越过端点的那部分意识没有固定的身体做依靠,无法控制神器,反而被神器随机辐射到任何时间点上去,像脱手的氢气球。‘卡戎’保留了他们的一部分意识。有时装置的辐射强一点,他们就可以在某个时间上做出一小小的影响——人们所谓‘重生的鬼魂’;但多数时候他们只能看着。”
       谢伊低下头:“有点抽象,”他挑挑眉毛:“您怎么知道的如此清楚?”
        “不算清楚,只是我的‘假说’而已。毕竟我被它困了很长时间。”
        爱德华踱起步来,四下张望。谢伊发现苍白的世界里多了点颜色——流动的颜色。
        “我决定来找卡戎是因为受人委托。当时我莽撞得都没怀疑卡戎是真是假,也不知道什么刺客什么圣殿骑士,只知道赏金数目不小……总之我趟进了浑水里。一路太漫长,我一个接一个的失去我的同伴,迷失方向,以及怀疑自己白费了多年时间。不过当我最终站到神器前时,发生的一切都化作冲动,叫嚣着,命令我把失去的都从卡戎手里夺回来。我用过它很多次,当然也试过搬尸体过来。全没如愿。后来仔细想想才明白它不过是让尸体状态退回到一端时间以前,做那时候它们做的事,而尸体的意识则在时间线上飘走了。”
       谢伊似乎在那些颜色中看到了失落的爱德华。他不断地摇晃着自己的同伴,而那具重生的尸体却自顾自地做着无意义的动作,然后倒下。那两个人影竟莫名像极了连恩和霍普。
        “后来,我学会了利用它连通未来,我也因此变成了现在这样——一个幽灵。不过看到的更让我不安。预言中卡戎降下灾祸与我,我因此而死,我的儿女也因它蒙受苦难。我这时才明白为何连先行者也要将它藏得如此之深。”
         爱德华说到这里,停下了。他闭上眼睛,似乎想抵御那些光怪陆离的色彩。
       “小伙子,我问你。”他突然开口:“你怕死吗?”
        谢伊面对这直截了当的问话,神色一凛。
       “不怕。”
       “那你为什么要来?”
       “……我曾因伊甸碎片引发地震,害死了几十万人。他们不应该死,我想让他们活着。”
        “就是这个了,谢伊。不管出自什么原因,人人都抗拒死亡。死亡就是死亡,像数轴的零点。一旦越界,无论如何粉饰,本质也是正负之分。但太多人宁可相信传说,也不相信规则。我实在没好好想过卡戎会带来什么,可为时已晚。我想重新将卡戎隐藏,想做个普通的刺客,可甚至连圣殿骑士也找上门来,要通过我找到那个地方……后来我就是因为这个被他们杀了,你应该听说过。”
        爱德华颇为自嘲地冷笑几声:“谁都一样,一面追逐生命,一面却为了争夺神器而杀人。”
        谢伊暗暗叹了口气,忽然想起了什么。
        “您警告过海尔森?”
        “是,在我死的前几天。”爱德华点头。谢伊有些不安,但爱德华的眼里并没有责备之意,只有无可奈何。周遭重现了暮色深沉的阳台,他抱着一去不回的预感坚持着。易拉罐翻到在脚边,海尔森绝望地站在他身后。而爱德华就在一边,眼睁睁地看着一切。
        “这就是惩罚,对越界亡灵的惩罚。我已经死了,只能做个旁观。我曾化作‘幽灵’,试图以此改变海尔森的命运,然而最后才明白——何止生死,连命运都无法控制。”
        “……从来都没人想要毁坏它吗?”
        “天啊,你还没明白吗?会有多少人忍心杀死他最亲近的人?有多少人明白最痛苦的不是死亡,而是永生?”
        爱德华的影子缥缈起来,他看了眼自己,不无焦灼:“你得走了,谢伊,趁着你还没越过端点。”
        谢伊握紧拳头,可手心却蓦然一空,什么也没抓住。“怎么回事,”他几乎惊叫起来:“我找不到装置了!”
        爱德华脸色大变。
       “来了,都来了。”他喃喃道:“无论如何,现在我们都是亡灵了。”
      谢伊打了个寒噤。那一刻,最原初的恐惧终于在心底扎根,生长出泥沼般深深的黑暗,冻结血脉。希望被永恒封锁。他终于明白自己已然坠入最荒凉的地域,无生无死,无始无终。这里没有纷争,却再也没有向他敞开的门扉,那些熟悉的身影,违逆天理的殿堂。他开始狂奔,想摆脱幻象,但那空旷的码头,无人的街路,草掩的神迹在眼前涌现,无处不在,挥之不去。他渐渐分不清周遭是何处,他看见桅杆高耸,转眼沉入海底;楼房林立,顷刻塌做废墟。他的呼喊没有声音,他的乞求无人回应。世界早已将他抛弃,他找不到他应去的方向。身边是深海一般的死寂,却像充斥了无数双责难的眼睛。那噩梦中的场景啊,如今与他形影不离。彻骨的剧痛促他闭上眼睛,渴求永恒沉寂下去,却无力抵御耳边迫他清醒的低语。地面一次次震颤,复又崩塌了神迹,他匆匆穿过那些残垣断壁,未及尽头,神坛之上,卡戎却已摇桨远去。
       如何逃离刻入血脉的谶语。
      他在一片荒芜间颓然跪倒,抑制不住地低泣着。


      手机落地的声音惊醒了海尔森。他俯下身捡手机,打开屏幕,一面疑惑自己怎么睡着的。
       却蓦然惊觉根本不应该有最后一段录像。
       怎么可能?谢伊的手机早就没电了。
       他静静地做了个深呼吸。从来都不曾如此清晰过,爱德华·肯威,谢伊·寇马克,两个幽灵的确正在某个地方默默徘徊,或许看得见他,或许看不见。第一缕玫瑰色的晨光透过阳台的玻璃门,悄悄地爬到他脚边,天空边缘已展开一片初醒的清澈蓝色。
      然而他们不会醒来。他们被留在光与暗的交界,在那里承受地狱之火的折磨。卡戎的木筏因生命的重量摇摇晃晃,不仅载不来亡灵,连生者也一并栽进了冥河。
      海尔森又坐了一会。他以拥抱的力度捏了捏骨灰盒,然后给查尔斯·李打了电话。
       他在长时间的等候音中走神,慢慢回忆着巧克力蛋糕的味道,还有凉丝丝的啤酒。
      会有的,以后还会有的。
      电话接通了。
      “什么事,Sir?”
      “准备。我们还要回灾区一趟。”
       “我们去做什么?”
       “弑神。”

———END———

抵抗死亡的不是重生,而是新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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