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AC】 痛觉 〔Haytham×Shay〕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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午夜。雨一刻不停地落进石缝间积水里，不知从何处落到水面上的微光被搅乱，支离破碎。酒馆牌匾上的小油灯在冷风中明明灭灭，昏暗投下造访客人的影子。
海尔森压低了三角帽。今晚他换了身衣服，乍一看去几乎没人能认出来。不仅是隐藏身份，也是为了从身份中剥离出来。
街上已罕见行人，而酒馆里仍是灯火通明。把酒欢狂之声与暖融融的酒气一同漫出窗户，海尔森一眼望见的却是角落的那个人。
他从日暮就开始独自寻找的那个人。
酒馆永远是喧闹的，酒精浸泡下是一派欢狂气氛。太过安静的人自然而然地被忽略，甚至被这热烈的世界遗忘。除非。
海尔森推开门，径直穿过人群，向谢伊走过去。谢伊正安静地趴着，半张脸埋在臂弯里，露出的一只眼睛无神地盯着半满的杯子发愣。酒瓶几乎见底。
海尔森抓住谢伊的肩膀，晃了晃。后者抬起头，眼珠通红，茫然地看着他，许久才回过神来。
“Sir？”他嗫嚅：“我该回去了吗？”
海尔森摇摇头，在他对面落了座。谢伊则意识到有点失态，放开杯子强打起精神。
“他们说你很擅长远离庆祝活动，看来果真如此。”
“我只是想一个人坐会儿，sir，这里的音乐很好听。”
谢伊勾了勾嘴角，勉强笑笑。海尔森注意到他衣服上仍有洗不净的血迹，浅浅的。他忽然想起某个士兵曾不无惊恐地，说谢伊·寇马克简直是个怪物。
“他伤得越重，打起来就越凶残，光是眼神就足以把人撕碎。就像没有痛觉一样。”
没有痛觉。海尔森呼出一口气。他听说昨天的战斗中谢伊从很高的房顶上摔下来，甚至砸碎了下面的桌子。然而现在这个前刺客仍像没事一样自己跑出来喝酒。
“你昨天受的伤竟然没影响到活动。”海尔森突兀地说。
“您听没听说过，我没有痛觉？”谢伊眨了眨眼睛，迷蒙的金棕色瞳孔中掺杂了几分骄傲，但更多的是一种不知名的情绪。
“先天的？”
“不，这并非病态。”
谢伊举起杯子，看着残酒在其中晃荡。
“我只是学会不为它困扰罢了。”他犹豫了一下，仍接着说下去:“如果是战斗，Sir，如果因为剧痛而被击倒，站不起来，那就只有死路一条，而且是最愚蠢的死法。很早以前我就被迫明白这点了--我要活下去，不仅要击退对手，更多时候是挨打，必须学会挨打。先是习惯，最后慢慢麻木。谁都一样。”
谢伊咳嗽几声，停下了，似乎清醒了几分。他看了看海尔森，有些惊讶地发现后者在认真倾听。
“我是不是说的太多了，Sir？”
海尔森发出轻轻的哼声，像是在笑：“没有。夜还很长呢。”
反倒让谢伊有点踌躇。他沉吟着低下头，目光游移，像迷失在一段回忆里。
“再后来，我就开始执行任务了。说白了就是开始杀人。最初我厌恶极了枪、剑，和无休止的血腥。我不止一次的问所有人，我们所做的到底对不对。可他们只会回答用少数人的牺牲让多数人受益相当正常——尽管是当着孩子的面杀掉他的父亲，或是杀掉一个匕首都拿不动的老人。”
“他们临终前的眼神就像刀子一样。我看着，就像我也死了一次一样，Sir，我真真切切的感到了他们的疼痛。可是有什么用？战争不会停止，愧疚只会让我面对下一个目标时多一份迟疑。我也一遍遍告诉自己，我做的一切都是对的，就这样自欺欺人。杀的人越来越多，几个，几十个，最后是几百万个。”
谢伊吃吃地笑了起来，声音低沉，混着无助，愤怒，满是酸涩。海尔森想说点什么，最终却选择沉默，一言不发。
“不过好在我习惯了，Sir。从摔下悬崖之后，发生的实在太多了。背叛，怀疑，排斥，生离死别。先是挣扎，然后习惯，最后麻木。我再也感觉不到疼痛了。我挥起剑来更干脆，无论倒下的那个人是谁。但同样的，人们遭受的痛苦实在太多了，我曾亲眼看见一对上了年纪的夫妻，在他们死去的儿子身边号啕大哭。我站在一旁，无能为力。我想要救这个世界，却无力阻止悲剧一遍遍的重演。但我真的、真的想救他们。我只知道我还能站起来，正按着正确的方向走去。我必须一路到底，无论最终我落像的是地狱，还是更深的深渊。”
“我别无选择，Sir，不过好在，我没有痛觉。”
谢伊挥了挥手，稍稍低头，靠回到手臂上，却再也做不成笑的表情。海尔森皱眉，他一向认为谢伊办事利落，老练稳重，却几乎没想过背后竟是如此。
“那么，你来这里如此痛饮，又是在干什么？！”
“麻醉，遗忘。忘掉一些我想不明白的东西。”
“想不明白什么？”
“……说不清。可我不能拿这点事去叨扰别人，像个小姑娘一样。”谢伊垂下目光：“它与战争如影随形，但拿起刀剑之前，我必须将它们放下，或者暂时忘净——我不奢求想通了。因为尽管我们有几千个理由唾弃战争，战争却依旧存在，不会向任何人妥协。”
海尔森握紧拳头又放开。他忽地用手肘支着桌子，上半身略探过桌面，盯着那双半是醉意半是绝望的眼睛：“被遗忘的东西依旧存在，而带来痛苦的未必就要被摒弃，谢伊。获得救赎之前，必先承受煎熬。”
“而我们，正是为了结束战斗而战斗。”
他坐回去，叹了口气：“都是一样的身不由己。没有痛觉并不代表未曾受伤。况且，痛觉真的消失了吗，谢伊？”
“但，要是像你一样的人再多一点……”海尔森眯起眼睛，低沉的声音含混地止住了，摇摇头：“你早应该把这些说出来的。”
“不必，我已经说出来了。您给我这个机会，这就够了。”
“而且你知道吗，Sir？你是第一个找到我的人。……为什么要来找我？”
“我来的值得。”
谢伊半闭着眼睛，笑了笑。他端起杯子，手腕一翻，将残存的酒一饮而尽。他想去拿酒瓶，海尔森却先一步。
“以后我会一直来找你。”海尔森抓住瓶子不放。
“那么，我想我或许再也用不着它了。”谢伊松开了手，看着海尔森拿过去。也是一样，一饮而尽。
海尔森竟也有这一面。谢伊模模糊糊地想着。他忽然感觉到了困倦，温暖，柔和，从喉咙深处扩散开来，慢慢的浸润着每一根神经。睡过去可不太好，但无所谓，无所谓，现在无所谓了。海尔森在呢。
他闭上眼睛。
海尔森握着酒瓶，望向窗外。雨依旧在下，经过小油灯的光里，化成一星闪亮的银线，向未知的黑暗里落去。
不过至少我看见过它们。海尔森想。它确实存在。
室内仍是嘈杂的欢声笑语。谢伊正伏在桌上，安静地，肩膀正随着平缓的呼吸微微起伏。或许再过一会，他会像来时一样无声地离开;而第二天早上，一切已化成谢伊记忆里一个不确切的梦，一切就像从未发生过一样。不过他不在乎。
因为承诺。在下一次感觉萌芽时，或许谁才能真正地，不再为痛觉折磨。
———END———
压抑，忽略，遗忘。
但绝非消失。是否有人知晓，那笑声正是无法说出的绝望挣扎？是否确有一人试着靠近，却可望而不能及？
酒后真言，听者有意，无关身份，无谓立场，良知不泯，知音难觅。
